1936年轟動一時的三對明星杭州六和塔新婚之旅。前排六人自左至右依次為:葉露茜與趙丹,藍蘋與唐納,杜小鵑與顧而已。後排則為證婚人,自左至右依次為:鄭君里、沈君儒、李清(資料圖)

影節上,特別為一位電影導演舉辦了百年誕辰紀念影展活動,重金修復了他以往的幾部作品,在「向大師致敬」的單元里作特別展映。他六十年前曾被封殺的作品《我們夫婦之間》,終於得見天日。不過因年代久遠,影片放映時屢遭中斷,屏幕泛黃起泡——膠片被熔,磕磕絆絆放完全程。而這曲折,恰是這位導演後半生命運坎坷沉浮的縮影。

影事業;只愛一個女人——我的母親黃晨。”但這個耀眼的藝術生命,終為時代所累,新中國後不僅拍片動輒得咎,難施抱負,而年輕時與江青結下的友誼,更成為意想不到的沉重負累。這個江青口中「最好的朋友」,「文革」時被江青迫害致死,留下未完的理想永難再續。

20歲已成為星光熠熠的大明星

影成為他最大的課餘愛好。因熱愛文藝,1928年,17歲的他不顧父親阻撓,大膽選擇輟學,考進了田漢和歐陽予倩等人創辦的南國藝術學院。

鄭君里的藝術生涯始於表演,在這片天地里,他如魚得水,首先便在戲劇舞台上嶄露頭角。1929年冬天,鄭君里和同學陳白塵等人組建了「摩登劇社」,1931年加入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,參與了《娜拉》、《欽差大臣》、《大雷雨》等名劇的演出,而在《大雷雨》中與他演對手戲的正是江青。

從30年代起,共產黨開始著手在上海發展左翼電影,鄭君里也由話劇舞台轉戰大銀幕,他於1932年簽約上海聯華影業公司。年輕時的他眉目清秀,氣質出眾,馬上片約不斷,相繼出演了影片《野玫瑰》、《火山情血》等電影,迅速躥紅。到1934年,他已和阮玲玉成為聯華影業並肩的男、女一號,聯袂主演了影片《新女性》、《人生》。鄭君里在戲劇舞台和電影銀幕來回穿梭,遊刃有餘,在業內以形體動作洒脫自如、並善於把握角色的內在情緒著稱,20歲就已成為星光熠熠的大明星了。

執導的《一江春水向東流》創下解放前最高的觀影紀錄

「演而優則導」是演藝圈流行的規律,但鄭君里改行做導演卻是急流勇退,因為他對自己的表演總不太滿意,覺得自己國語說得也不標準。1939年,鄭君里小試牛刀拍了第一部片,一部大型抗戰紀錄片《民族萬歲》。當時還未成名的西部歌王王洛賓,被選為片子的群眾演員,跟隨攝製組到了青海湖邊海北草原,在那裏遭遇一個藏族姑娘卓瑪,為她寫了一首歌——《在那遙遠的地方》。這首歌使王洛賓一炮而紅,也成為他傳唱最廣的一首歌。

拍攝劇組輾轉於陝西、寧夏、青海諸省,異常艱苦,期間鄭君里還翻譯了著名的《演員的自我修養》一書。他白天拍攝,晚上就伏在油燈下翻譯,因為英語基本靠自學,於是找來一本英俄互譯字典,通過英文來譯俄語。他是第一個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介紹到中國的人。斯氏是俄國現實主義戲劇流派的創始者,在《演員的自我修養》中提倡演員不應模仿形象,而是「成為形象」的體驗派表演,最終奠定了世界三大戲劇表演體系之一的斯氏體系。這一表演體系長期佔據著中國的話劇舞台和銀幕。

1945年抗戰勝利後,鄭君里回到上海,在有共產黨背景的崑崙電影公司工作。他以執行導演的身份,與當時因《漁光曲》已聲名遠播的大導演蔡楚生合作,拍攝出一部影史傑作《一江春水向東流》。此片分上下集,全片長達210分鐘,「縱貫八年,橫跨千里,淋漓盡致地描畫了戰爭中的前方和後方,生離與死別,斷壁殘垣與綠酒紅燈,幾乎可以當做一部抗日戰爭的編年史看。」它在上海甫一上映,便創下了解放前最高的觀影人次紀錄——短短三個月時間,共有71萬多人次觀看了本片,平均每7個上海市民中就有1個人看過此片。

誰能想到這部恢宏巨片,卻經歷著中國影史上少有的艱難拍攝環境。彼時內戰依然持續,國民黨肆意的經濟剝削,使得物質短缺,物價飛漲。有資料顯示,影片拍攝時僅有一部單孔攝像機,膠片常常用過期的,道具一切將就,比如流水盛宴上,擺出的龍蝦和螃蟹實際上都死了好久,臭氣熏天……攝影棚是多部影片公用,隔音效果差,外頭還在打仗,只能白天佈景,晚上拍攝……

影片拍攝時,蔡楚生正患肺結核,不離床榻,幾乎所有實際的拍攝工作都交給了鄭君里,他每晚往蔡楚生家裏跑,商量第二天的拍攝,將其旨意盡最大可能體現到銀幕上。最後片子的剪輯也出自鄭君里之手,因此蔡楚生說:「沒有君里,就沒有我的電影。」鄭君里改行做導演,一出手就不同凡響,顯露出非凡稟賦。

毛澤東將《烏鴉與麻雀》定為一等獎

1948年,上海崑崙電影公司的片場裏,兩桌人在玩遊戲,一桌打麻將,聲調特意拔高;另一桌則偏安一隅打橋牌,相比安靜許多,而仔細聽幾位的談話,不是在算牌,而竟是在商討一齣劇本的情節修改。這特意安排的片場「雙簧」,竟是電影《烏鴉與麻雀》的一種工作常態。

鄭君里於1948年拍攝的影片《烏鴉與麻雀》是一部諷刺現實的傑作。當時國民黨政權搖搖欲墜,影片將動蕩的時局濃縮於上海一棟弄堂的樓房裏,導演在異常狹窄的空間裏,通過靈活的鏡頭調度,使房東和房客們的眾生相顯露無遺,形象地記載了國民黨政權在大陸的「末日景象」。

當時的電影拍攝和上映,受到當局的嚴格監控和審查,為了避免被禁,《烏鴉與麻雀》的劇組也準備了兩份劇本,一份刪掉敏感的場景與對話送審;而最後的成片劇本,往往被藏在攝影棚頂的吊燈台上或稻草堆里。編劇執筆陳白塵更是不能出現在片場,因為他早早上了國民黨的黑名單。到了1949年4月,影片還是被上海「警備司令部」要求停拍,當局甚至收走已拍好的膠片去審查。於是有了前述巧妙而警惕的一幕:裝作打牌,防止特務突襲——“這等於在冒生命危險成就一份理想了”。

創作人員一直堅持到上海解放才使影片恢復拍攝,並於1950年初完成上映,跨越了兩個時代。時光流轉6年後,文化部決定給建國以來的電影評獎。《烏鴉與麻雀》最初評為二等獎,周恩來聽聞這一結果,不大滿意:「這些人冒生命危險的戲,何以只有二等獎?」話傳到毛澤東那兒,他也贊同總理的意見,覺得該給這部片一個應得的地位,於是改評為1949-1955年的優秀影片一等獎。

周恩來改定《林則徐》結尾

新中國成立, 38歲的鄭君里正值壯年,一心想為新政權拍些好電影。他馬上相中作家蕭也牧一篇引人注目的新作《我們夫婦之間》,講述小資出身的「我」和工農出身的妻子進城後產生的種種矛盾,反映出當時的一種普遍現實。在他看來,《烏鴉與麻雀》是為國民黨送終,而《我們夫婦之間》則是為新中國獻禮的警世之作。然而隨著輿論形勢的驟轉,影片受到了嚴厲批判,批評影片執意“歪曲工農幹部”,拷貝封存,不得公映。這一年對《武訓傳》聲勢浩大的批判,更將這股批判風推向了高潮。鄭君里與其他電影大師,從此不約而同地對現實題材敬而遠之。

影《宋景詩》,「戴罪立功」。真實的歷史中,宋景詩最終投降清廷,但為了政治需要,必須把他塑造成一位堅定的革命者,鄭君里與孫瑜絞盡腦汁,只好把他的被招安處理為韜晦之策。但這部“贖罪”片也於1955年短暫上映後入庫封存,屢遭碰壁的鄭君里,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。

沉寂三年後,1958年鄭君里領到了新任務:拍攝《聶耳》和《林則徐》,作為國慶10周年的獻禮片放映。當時正值「大躍進」,有的導演為了放“大衛星”,竟然一天最多拍161個鏡頭,上影廠也做出每個劇組每天至少拍攝60個鏡頭的荒唐規定。這對於嚴肅認真、每天只能拍三四個鏡頭的鄭君里而言,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。後來還是周恩來為鄭君里解了圍,廠長徐桑楚才為他開了綠燈。

《林則徐》的結尾也是周恩來所改。鄭君里最初設定的是,趙丹扮演的林則徐被清廷發配到新疆伊犁,他牽著馬越走越遠,在他百感交集地回眸一望時,影片定格。不過周恩來看後認為這個結尾不夠昂揚,將自己讀到的一首寫三元里人民抗擊英軍的七言詩,轉贈鄭君里,指示最好照此來設計結尾,於是就有了秦怡扮演的漁家女上戰場的一幕。更加「正確」的《林則徐》和《聶耳》在當時都贏得很高的評價,1953年就遞交過入黨申請書的鄭君里,也在這一年被吸收為共產黨員。

周恩來說:「你要回回爐了」

1963年,鄭君里又應周恩來的要求接下一個新任務:將朝鮮轟動一時的電影《李善子》改編成一個中國版,名字定為《紅色宣傳員》,由張瑞芳主演。鄭君里知道這是一個重要的政治任務,要完成得漂亮。

當年,鄭君里專門率劇組赴朝鮮拍攝,到了朝鮮,金日成親自安排他們體驗生活,每天劇組後面都跟著輛大餐車,隨時保證他們的飲食。可以說當時中朝雙方都為此片提供了一流的拍攝條件,但鄭君里曾對兒子鄭大里訴苦:任務太難!他分析道,彼時的形勢是以階級鬥爭為綱,但朝鮮的「李善子」是一個以人情來感化落後群眾的典型,拿到中國來,情感化就是人性論啊!但他除了真實地表現人物也沒有更好的辦法。不久片子全部製作完成,周恩來在北京看完片子,最後意味深長地對鄭君里說:“算了,看來這部片子不能上了,要入庫。君里啊,你要回回爐了!”直至「文革」開始,鄭君里才恍然大悟,這個信號意味著他政治厄運的開始,而隨後發生的一切又與江青這個名字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。

「文革」中江青將「最好的朋友」整死

影戲劇界著名人士:趙丹與葉露茜、唐納與江青、顧而已與杜小鵑相約一同舉行婚禮,大律師沈鈞儒證婚,主持儀式的正是鄭君里。這場文藝范兒十足的婚禮,一時轟動上海灘。而當年10月,鄭君里與南京金陵大學學生黃晨喜結良緣,席上惟一的女賓就是伴娘江青。可見兩人交情之深。

解放後,江青已是「第一夫人」,地位不可同日而語,但兩人還保持著比較密切的聯繫。江青去外地活動,住處保密,但每到上海,必召鄭君里夫婦到她住處用餐。趙丹的妻子黃宗英「文革」後回憶,1959年江青一次來上海,派車接來鄭君里夫婦、趙丹和她,吃了頓當時豪華得讓人咋舌的宴席。席間江青指著趙丹和鄭君里對在座的上海市委第一書記柯慶施說:“我在上海只有這兩個最好的朋友了。今天我就把他們倆託付給你老了。”

式地抄家,闖入者們手法專業地只帶走日記、書信、手稿、相冊等資料。直到「文革」後解密,才知道幕後主使人正是江青,而那些材料一送達北京,即由江青親自一一燒毀。隨後在她的授意下,1967年11月,張春橋親筆批示,把在上海曾與江青共過事的人全部抓起來隔離審查,鄭君里再次在劫難逃。他們都被打成“特務、叛徒、歷史反革命、黑線代表人物”,受盡各種殘酷的迫害。

影的藝術家,可荒謬的時代已容不下他這點小小的理想。

參考資料:《黎明前的黑暗——》《看電影·午夜場》2009年9月號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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