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彪、江青反革命集團十名主犯被公審時的法庭全景(資料圖)

審判席上的姚文元(資料圖)

本文摘自《「四人幫」興亡》,葉永烈 著,人民日報出版社,2009.1

1981年1月25日上午,莊嚴的時刻到來了: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開庭,公審林彪、江青反革命集團案的十名主犯。

作為主犯之一,姚文元被押上了歷史的審判台。在十名主犯之中,惟獨姚文元不忘在胸前別了一支自來水筆——他依然保持著「筆杆子」的形象。

對於姚文元的審判,大致如下:

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開庭審判姚文元概況表

日期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被告人          庭審主要內容

1980年11月20日   「四人幫」      宣讀起訴書。

1980年11月24日    姚文元        「長沙告狀」。姚文元污衊鄧小平是

天安門「反革命政治事件的總後台。」

1980年12月8日     姚文元        進行反革命宣傳;

誣陷中共上海市委和陳丕顯、曹荻秋;

支持濟南「五·七」武鬥事件。

1980年12月10日    姚文元        指使魯瑛派記者搜集誣陷黨政軍領導

幹部的材料;

誣陷南京人民群眾,指使魯瑛派人到

天安門廣場搜集革命群眾的言行,

誣陷群眾是「反革命」。

1980年12月19日   姚文元         法庭辯論。

1981年1月25日   「四人幫」      法庭宣判。

嚴肅的法庭,偶然也有令人忍俊不禁的幽默。

法官審問姚文元:「1974年10月18日,王洪文到長沙,向正在那裏養病的毛主席誣告鄧小平同志。在王洪文離開北京前一天晚上,你和江青、張春橋一起,跟王洪文商量怎樣誣告鄧小平。姚文元你交代,當時說過哪些誣陷鄧小平同志的話?」

姚文元思索了一下,答道:「我說過攻擊鄧小平同志的話,我現在認識到這些話是錯了。」

這位「輿論總管」出於職業習慣,很注意咬文嚼字,特意把“誣陷”換成了“攻擊”:“誣陷”,乃捏造罪狀陷害人,自然要比“攻擊”嚴重得多。

法官又問:「姚文元,你具體交代講了哪些誣陷鄧小平同志的話?」

姚文元眨著金魚眼,欲言又止,抬起頭來問法官:「我現在可以把這些話說出來嗎?」

看著姚文元這番「秀才」本色表演,旁聽席上差一點爆發出笑聲。

他,終於罪有應得,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,剝奪政治權利五年。他,四十五歲入獄;1996年他刑滿時,六十五歲。

他的妻子金英仍住在上海。徵得有關部門的同意,我訪問了金英。

姚家不再住在康平路中共上海市委機關宿舍里了。在上海東南方一條稍為偏僻的街道,我按地址找到一幢普普通通的居民樓。姚家住在二樓的一間。夏日的中午,二時半,我敲響了房門。

姚文元的三女兒給我開門。她是個中學生,正準備去上學。聽說我要訪問她的母親,便帶我走過小小的灶間,步入卧室。灶間裏放著一大碗燒熟的梭子蟹。

聽見敲門聲之後,金英剛從午睡中醒來,臉頰上有著枕席的深深的痕印。

她與二女兒、三女兒住在一起。大女兒已經出嫁了。

她,一頭短髮,臉色白皙,右眉尖有一顆痣,穿一件短袖細咖啡條子上衣。

她家共兩間屋。書櫥里堆滿書。床上鋪著竹席。傢具很簡單。我和金英坐在小方桌旁談著,桌上正放著一份當天的上海《文匯報》。

她不斷地唉聲嘆氣,幾度想哭。她的手,不斷地摸著方桌玻璃台板的邊緣。

她早已不在原單位工作,已經調到一個很不起眼的工作單位,只是掛名而已,從未上班。她長期請病假在家。

她很少外出。在姚文元宣判之後,她獲准前往北京秦城監獄探監,見到了姚文元。

姚文元的母親周修文也健在。1986年,周修文向有關部門提出,她能否繼承姚蓬子遺產?

話給上海師院「革委會」。師院答覆說,姚蓬子確系叛徒。按照「文革」中的“規定”,凡牛鬼蛇神的存款一律凍結。叛徒當在牛鬼蛇神之列,姚蓬子的存款被凍結了。

姚蓬子急了,讓妻子到上海師院交涉。師院總算開了證明,准許姚蓬子每月領取三十元存款。

三十元怎夠一家子的生活開銷?何況,姚蓬子正生病。這事情鬧到「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專家辦公室」。市裡倒好說話,因為姚文元乃“上海市革命委員會”的“第一副主任”。看在姚文元的面上,市裡下達了姚蓬子存款解凍的“指示”,於是姚蓬子一家總算有了生活來源。

姚蓬子死後,這筆存款便供周修文維持生活。

周修文提出要繼承的姚蓬子遺產,則是另一筆款子。姚蓬子的「作家書屋」在接受“資本主義改造”之後,姚蓬子作為資本家,每年領取定息。但是,從1958年下半年開始至1966年9月,他沒有領取。在去世前,姚蓬子曾對家人說過,這筆定息上交國家。

姚蓬子只是口頭說說而已,並未辦理過正式上交手續。根據現行政策,原工商業者本人死亡,倘若家屬要求領取定息,可予發還。於是,周修文提出了繼承遺產的要求。

根據繼承法規,除周修文及女兒姚文華之外,姚文元也是姚蓬子遺產的法定繼承人。

在秦城監獄,姚文元談了關於姚蓬子遺產的三點意見:

一、在「文革」的歷史條件下,父親上交定息是對的。現在母親和妹妹對父親的遺產提出繼承要求,請依照繼承法給予滿足;

二、我個人對父親遺產沒有想過繼承問題。對於母親,我長期未盡贍養義務;

三、我接受父親遺產中屬於我的部分。在我服刑期間,我應繼承的份額由妻子代管,作為家屬去探望的費用、妻子治病和子女學習的費用。

上海的司法部門,現在已經按照繼承法,把姚蓬子遺產交由周修文及其子女姚文元、姚文華繼承。這,原本是身處囹圄的姚文元,連做夢也想不到的。

姚文元如今仍在服刑之中。在監獄裏,他每天都仔仔細細看報紙,從頭版看到副刊,只是再也用不著拿起鉛筆寫「批示」了。他也愛看電視,尤其是每晚的中央電視台的“新聞聯播”節目,他是必看的。據告知,他在獄中完成了論文《論自然科學與哲學》。

姚文元曾「評」過這,「評」過那。如今,如果要評一下姚文元,最妥切的,莫過於他自己在評論中寫過的一句話:

「野心會隨得志的程度而膨脹,正同資產階級的貪慾會隨著資本積累的增長而發展一樣,永不會有止境……」 (註:姚文元:《論林彪反黨集團的社會基礎》,上海人民出版社,1975年3月版,第14頁。)

姚文元的結局,如同他在1976年2月1日所寫的「精闢之言」:

我手無寸鐵,就一支筆,且是鉛筆,「打倒」除殺頭坐牢之外,就是把我這支筆剝奪掉。

時光如逝水。轉眼之間,到了1996年10月6日。這是逮捕「四人幫」二十周年的紀念日。

已經沉默多年的姚文元,一下子就成了海外傳媒所關注的新聞人物——因為姚文元被判處二十年有期徒刑,正好這天刑滿。

由於我寫過《姚文元傳》,於是,許多記者便打電話向我詢問有關情況。

話,採訪了一個多小時。他詳細詢問了姚文元的經歷。我逐一作了答覆。

了我的談話。

話,也是採訪關於姚文元問題,問了一些類似的問題。

話,很急,要求馬上趕到我家採訪姚文元情況。

她留著長長的披髮,小個子,講一口不很流利的普通話。我的談話,她用英文作記錄。我拿出《姚文元傳》給她看,她說她看不懂中文。

翌日——10月8日早上,她又來,作一次補充採訪。

記者們的採訪,主要是詢問姚文元的生平、經歷,也問及他的近況。我只能盡我所知,作了答覆。

問:「姚文元在10月6日會獲釋嗎?」

答:「理所當然。」

又問:「會回上海嗎?」

答:「有可能。」

還問:「他會完全自由嗎?」

但是有人攝影,有人攝像、錄音。陳伯達獲釋後,在家安度晚年。不過,他畢竟是曾任要職,曾是中共第四號人物,所以他家的‘鄰居’便是一位公安人員,以保證他的安全。沒有得到允許,不許外人接觸他。我得到允許,在陳伯達晚年,多次採訪了他。我想,姚文元這次獲釋,大體上會跟陳伯達差不多。”

再問:「你如何評價姚文元獲釋?」

我答:「姚文元是‘四人幫’之中,唯一一個活著走出監獄的人。王洪文、江青已經先後死於獄中。張春橋雖然仍活著,但是他不可能像姚文元那樣獲釋。張春橋最初判的是死刑,改判緩期二年執行。兩年後又改判為無期徒刑。既然是無期徒刑,那也就沒有刑滿之日。姚文元本是‘秀才’,他在獄中仍堅持寫日記。他出獄後,會寫作回憶錄。儘管他仍處於被剝奪政治權利的狀態,在被剝奪政治權利期間,不能出版,但是他會堅持寫下去的。」

……

在「四人幫」之中,最後一個離開人世的是姚文元。那是在2005年12月23日,姚文元因糖尿病去世,終年七十四歲。

姚文元之死:

林彪、江青反革命集團案主犯姚文元因患糖尿病,於2005年12月23日病亡。姚文元,男,74歲,於1976年被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判處有期徒刑20年,剝奪政治權利5年。1996年10月刑滿釋放。

香港媒體披露說:

。曾為「四人幫」成員逐一撰寫傳記的某上海作家說:“新華社消息出來後,美國《洛杉磯時報》等七八家媒體都有打電話來,我沒有接到國內媒體的一個採訪電話。”他認為,官方訃聞的發佈是特意選擇了周五的下午時間,因為接下來是雙休日,以此避開海內外媒體的注意力。

不言而喻,內中提及的「曾為‘四人幫’成員逐一撰寫傳記的某上海作家」,顯然是指在下。

跟張春橋之死一樣,姚文元的離去也引起海外的一陣議論。我在2006年香港《開放》雜誌發表文章指出:

姚文元死得不早不晚,「挑選」了一個最敏感的時刻:在姚文元病逝前不久——2005年11月10日,是姚文元在上海《文匯報》上發表《評新編歷史劇〈海瑞罷官〉》四十周年的日子。正是這篇“宏文”,揭開了“文化大革命”的序幕。在姚文元去世之後不久,迎來了2006年——「文革」四十周年祭,粉碎「四人幫」三十周年慶。姚文元之死,喚醒了眾多中國人對於「文革」的記憶。

然而,2005年12月23日,姚文元病亡,中國諸多年輕人竟然不知姚文元為何許人,問「姚文元是誰」?也有的年輕人聽說姚文元是「四人幫」中的一個,便問:“‘四人幫’是哪四個人?”在網上,還可以見到年輕人的種種奇談怪論:“姚老走好!”“成者為王,敗者為寇,死得默默無聞啊!”甚至有人在網上我的一篇關於姚文元的文章上留言:“我黨偉大出人才!”

姚文元之死引發的一系列怪現象,凸現了中國也有「教科書問題」:儘管1981年6月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《關於建國以來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》徹底地否定了「文革」,但是進入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之後,有人對「文革」諱莫如深,有人甚至主張“淡化文革”,使年輕一代不知「文革」。

其實,記住「文革」,研究「文革」,如同巴金所言,是為了防止這樣的浩劫在中國重演,是為了中國不再產生“張春橋笫二”、“姚文元笫二”以及各種各樣的“小張春橋”、“小姚文元”。時至今日,中國並沒有徹底剷除「文革」重演的“左”的土壤。1983年那極左的“清除精神污染”運動席捲中國大地之時,連巴金都驚呼「文革」又來了!幸虧胡耀邦及時制止,才使這場“後文革”運動半途而終。

姚文元之死,為《「四人幫」興亡》畫上了句點。「四人幫」俱亡,這四顆災星,永遠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。給中國人民帶來深重災難的「文革」,永遠值得反思;「文革」的深刻教訓,永遠值得記取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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