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川瀘定月初發生大地震,當地水電站員工甘宇和同事放棄逃生堅守電站,及時拉閘泄洪拯救了上百人的生命,28歲的甘宇隨後失聯長達17天。在沒有任何食物補給和物資保障的情況下,他是如何支撐到獲救的?現在怎麼樣了?
甘宇近日已從ICU轉入普通病房,身體情況大為好轉,還接受了內地媒體採訪,親述失聯期間的荒野求生經歷。
甘宇坦言,自己一直很愛看貝爾的《荒野求生》,沒想到有一天,節目中的內容會成為了現實,伴著野獸的低吼和山體落石的聲音,他靠喝苔蘚水、喝尿補充水分,靠吃野生奇異果充饑,身體多處骨折,伴有嚴重感染……
除了身體上的痛苦,甘宇同樣承受著心理上的煎熬:不能想到爸媽,一想到就哭。
根據甘宇講述整理:
「必須要去拉閘」
我是8月30日離開家的,沒想到一走就是這麼長時間。我記得前一天還在給奶奶過生日,我們三兄弟給奶奶買了蛋糕,放了煙花,一家人都很高興。
我是家裡老大,也是家裡第一個大學生,學的是水利水電專業,畢業後也從事了相關的工作。這份工作可能在外人看來辛苦,但是對於我來說還好,畢竟從小生活在農村,在山裡工作對我也不是難事。
因為要進行一項河流復岸的工作,公司打電話過來讓我回去,那裡太缺人了。地震當天早晨,我還在指揮十幾個工人一起讓河流改道,當時灣東水電站裡搞技術的只有我一個人。
9月5日中午,我們正在離大壩100米左右的一個休息室裡午休。屋子很小,只能擺下四張床,我們有五六個人在裡面,也就是靠一靠、坐一坐。突然,就感覺搖晃起來。
我們幾個人從屋裡跑出來,山體到處都在垮塌,滿山的灰塵像冒煙似的。大家都想往大壩的牆體下面跑,那裡的建築是混凝土的,更結實一點,也沒有石頭砸下來,比較安全。正跑的時候,一塊石頭飛過來,砸中了我的背,我滾到了坡下面,眼鏡被打飛了。近視500度的我,一下只能看到五六米的距離了,周圍都是模糊的。
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眼鏡,只能繼續往前走,模糊中看見有兩個工友被石頭砸中倒在地上。我就過去救他們,說是救,其實自己也沒有什麼工具,就是拖著他們往路邊走。他們當時受傷的地方,就在山體垮塌落石的下面,我怕再有石頭下來把他們埋起來。
受傷的兩個人都是40歲左右,我拖著他們走的時候,碰到了水工羅永。羅永的哥哥就是其中一個受傷的人,我和羅永一起把兩個人抬到路旁,還給他們蓋上了個鋪蓋。
這期間,我一直在喊「救命,有人被砸到了。」但是當時大家都很慌張、害怕,經過我們的可能有五六個人吧,都跑得很快,沒注意到我們,只有後面來的一個工人幫我們一起抬。
我已經忘記他們傷到哪裡、被石頭砸中的是哪裡了,好像兩個人腦袋上都有血。他們傷得太嚴重了,過了一兩個小時就沒氣了。我們還看到兩個工人被埋在石頭下面,我怎麼都推不動那個石頭,山上還在落石頭,一會就把人埋在下面了。
水電站其餘的人都跑沒了,最後只有我和羅永兩個。山上的落石稍微穩定一點後,我倆商量著爬上大壩放水。如果我們不去拉洩洪閘的話,大壩的水長時間流不出就會潰壩,下面的村莊、人都要被沖走。
我在下面照顧受傷的人,羅永先上到大壩上的。當時沒有電,只能用柴油發電機發電,才能把兩道洩洪閘打開,讓水流出來。羅永先拉下了第一道閘,後來我也上去了,拉下了第二道閘。
那天晚上,我倆是在放柴油發電機的小房子裡面過的夜。我們一人輪流睡一兩個小時,然後站在房子外面守著,看看山石會不會落下來,好迅速把另一個人叫醒。那天晚上山石一直在落,我們睡得特別不踏實。
「我不能拖累他」
一整夜山上都在落石頭,最長的時候能持續一個小時。天亮之後我倆商量,這裡太危險了,必須要走出去。
因為眼鏡掉了,羅永就找來一根繩子拉著我,我就這樣跟在他身後走,想到了更平整些的地方,也許能找到救援。
走了不知道多久,終於有信號了,我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報平安。媽媽著急得很,但我不能多說話,也就1分鐘,我就說:「手機快沒電了,還要等救援。」我還趕緊給公司打電話求救。那時羅永的手機已經掉了,我的手機也快沒電了。但還好和外面聯繫上,我就沒那麼擔心了。
走著走著,又沒信號了,然後我的手機也沒電了。那些山路我以前都沒走過,很多已經被土和石頭埋住了,要去的地點看起來很近,但其實走起來很遠。
我們偶爾能在頭頂聽到直升機的聲音,「轟隆隆」挺大的,好像離得很近。我趕緊把一件白色衣服脫下來,掛在一根樹枝上搖,也不從小路上走了,而是走到危險的滑坡體上,因為那裡沒有樹木的遮擋,我拼命搖。
但山裡太大、樹太多了,直升機肯定看不見我們。我們拼命喊「這有人」「救命」,直升機還是沒聽到,飛遠了。我們想著點起一堆火就能把救援吸引過來,但當時我們沒有打火機,也沒有可以生火的乾柴火。
6號晚上,我們撿了一些竹葉,蜷縮著躺了一晚上,同樣是沒怎麼睡著。我們從灣東水電站離開的時候只帶了一瓶水,我倆輪流喝。吃東西就是吃山裡的野果,那些果子我們之前都沒怎麼注意到,現在卻成了救命的東西。吃獼猴桃(奇異果),生的熟的都吃,一直這樣過了兩天。
羅永40歲左右,是灣東當地人,我實在是趕不上他的速度,而且我又受傷了,腿疼、背疼,眼睛還近視,走得慢需要他牽著,拖累他。我心想,最壞的打算,兩個人我們起碼要活一個吧,我就讓他先走了。
7號下午,我對羅永說,「我就在這裡,扒一個窩,你去找救援吧,我實在是走不動了,我在原地等。」他給我留了一些野果,留下了他的帽子,我們一起撿了一些竹葉鋪在地上,他走了,我累得不行,躺在竹葉上面蜷縮著休息。
「像《荒野求生》一樣」
我大概在那裡等了三天時間,除了去周圍找找吃的,就一直待在我扒的那個竹葉窩裡。還是沒等到人來,我就想,羅永會不會遇難了?我這幾天遇到過幾次餘震,一地震落石就往下掉,他會不會也被落石砸到了?
我只知道我不能再等下去了。他走之前給我指過一個方向,說那裡放牛放羊的多,地也平,我就按他指的那個方向接著往外走。從這時候開始,因為一直是一個人,我就分不清時間了,最後獲救的時候,我以為在山裡度過了30天,其實是17天。
我很愛看《荒野求生》,從大學到工作以後都愛看,以前就像看電視劇一樣的心態去看,覺得挺刺激的,沒想到有一天我真的遇到了這種情況。裡面的貝爾,就是無數次支撐我走下去的人,我想著荒野求生裡面碰到的情況比我遇到的要困難,我肯定也能活下去。但是不能想到爸媽,一想到就哭。
那些天,山裡晚上總是會下暴雨,一下雨,山就開始垮,落石的聲音非常大,我分辨不清楚那聲音究竟離我有多遠,覺得就在我耳邊。偶爾也能聽見野獸低吼的聲音,那種聲音讓人很害怕,類似于熊的低吼,但具體是什麼野獸,我看不到。
我穿著一個綠色的雨衣,挺結實的,一下雨我就不走路了,穿著雨衣在地上休息。休息要找滑坡體附近的山崗上,不能在落石下面;要找岩石或者大樹後面,有遮擋的地方。因為有雨衣,我上半身都是乾的,但是下半身是濕的,一出太陽我就躺在地上,邊休息邊曬乾衣服。
開始我還用樹葉扒窩,但是走了幾天就顧不得扒了。我的衣服、褲子、鞋子已經磨破了,也很髒。每天一大早我就要到處找水,水不好找,我通常只能靠著崖邊的苔蘚喝一點點水,從葉子上捋下來一些水喝。下雨對找水方便一點,都是大晴天的話真的很難找水。我吃東西主要還是靠找果子,有時候是地上撿的,有時候是樹上摘的。
有一次,我終於找到了小溪,喝了一點水。但也就是那次導致了骨折,上面滾下一塊石頭,把腳給砸傷了。到了應該是和羅永分開的第五天吧,我實在是沒有水喝了,就用手捧著尿喝了一點點,沒辦法了。
喝苔蘚水、喝尿都是我從《荒野求生》裡看到的。我覺得我當時就像貝爾一樣,不同的是我受了傷。腿和背最疼的時候,我原地休息了一天,實在走不動了。
我沒有遇到什麼非常驚險的狀況,比如說遇到野狗野狼什麼的。最可怕的,可能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走出去,這種感覺太恐懼了。還有就是山裡太寂靜了,有時候我會朝著天空、四周喊「救命」「有人嗎」,但周圍要麼是樹木的綠色,要麼是滑坡露出的土黃色,眼前是模糊的一片,沒有一點回應。
「有家人在,就不害怕」
忘了走了幾天,我終於走到了感覺像是放牛放羊的地方,那裡有很多草,還能模糊看見遠處有房子。我想,肯定會有人來的,又等了幾天還是沒人來,後來才知道村民都被轉移走了,村裡沒人了。
但好歹看到路了,是那種有人踩過的、踏實的路,我雖然很累但是覺得很有希望。直到有一天早晨,我聽見有響動,就喊了句「救命」,有聲音回答我「你在哪」「有人嗎」。我就知道,我終於能走出去了。
那時遇到的是倪大哥,他找了很久才找到我,可能過了有一個多小時了。我有了水,有了月餅,一見到他就哭了,邊吃邊哭,跟他說「我遇到好人了,我叫甘宇,你找到甘宇了。」吃完我就沒力氣了,躺在地上等救援。後來我知道那是9月21號,我在山裡困了17天。
這之後,我見到了堂哥和救援隊的人,又在瀘定縣醫院見到了爸媽。我特別高興,媽媽一直哭,說我受苦了,後來我聽說,爸爸媽媽這些天一直哭。
現在我在成都的華西醫院治療,雖然身上疼,但是有家人在身邊,再也沒有害怕的感覺了。醫院只能一個人陪床,媽媽陪在我身邊,爸爸經常給我打電話。他從外面送進來新配的眼鏡,眼前終於清晰了。
我以前有150斤,在山裡的十幾天,整整瘦了40斤下去。山裡沒有鏡子,也沒什麼清澈的水面,我看不到自己的樣子,只能感覺褲子一點點鬆了。第一次看到我現在的樣子,還是在網上的短視頻,就是倪大哥找到我的時候,我看到自己覺得很陌生,瘦了太多了。
9月26號,我已經從ICU病房轉到普通病房,身上也不怎麼疼了。這次真的是死裡逃生,能活下來不容易,活著真好。有人說我是英雄,其實我不是,人不是我一個人救的,而且當時我做這些是應該的,我本來就是水電站的人,康復以後還要在水電站工作。
羅永和倪大哥,出院了有機會一定要當面去找他們,請他們吃飯感謝他們。原本和羅永就約著出去,一定要在當地吃頓好的,但是現在我還在醫院,還有一個骨折的手術要做。
我現在的願望很簡單,就是想出去吃一吃,玩一玩,我江蘇、福建的朋友早就想叫我過去玩了,一直沒有時間去,這回出去一定要去找他們,去看一看大海。
毛拍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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