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代女子敢愛敢恨,面對有欠公正的評價,往往能夠挺身而出,據理力爭,即使是社會地位低微的妓女。話說唐代風流詩人崔涯喜歡對妓女評頭品足,得到他稱許的自然升價百倍,反之被貶者門庭冷落。當時揚州名妓李端端不幸被踩得一文不值,為了生存,她選擇主動上門找崔涯評理,事跡見於《雲溪友議》,以及唐寅(伯虎)的名畫《李端端落籍圖》。
《雲谿友議》為晚唐處士範攄所著筆記小說,記述不少唐玄宗開元以後的文人逸事,在中卷的〈辭雍氏〉篇中,即記載了崔涯及名妓李端端的故事。
話說崔涯是淮揚名詩人,為人豪俠,長於宮詞,與大詩人張祜齊名。據說崔氏喜歡出入青樓妓院,每以詩作對妓女評頭品足。偏他的詩作大受歡迎,每題一首詩,都能傳到街知巷聞,「譽之,則車馬繼來;毀之,則杯盤失錯。」若從今日來看,崔涯是不折不扣的網紅或KOL。由於崔涯影響力太大了,妓女們對他是又愛又怕,「紅樓以為倡樂,無不畏其嘲謔也」。崔氏評人是絕示客氣的,曾經他評一位妓女是「雖得蘇方木,猶貪玳瑁皮。懷胎十個月,生下崑崙兒。」詩中譏諷那位妓女貪得無厭,既得蘇方木又貪心想要玳瑁皮,所以生下的兒子也不是好東西。
有一天,崔氏嘲笑名妓李端端是︰「黃昏不語不知行,鼻似煙窗耳似鐺。獨把象牙梳插鬢,昆崙山上月初生。」當詩作傳到端端那邊,即「憂心如病」。如果把詩文翻成白話,是晚上不喊叫不會走路,鼻子像個煙筒耳朵像兩個鈴鐺。唯獨你把一隻象牙梳子插於鬢角,真好像崑崙山裡剛生出的月亮。說白一點,是笑她長得黑,變成「黑妓」,所謂「一白遮三醜」,客人找李端端還不是貪她長得漂亮,給崔涯這樣一寫,日後還有生意嗎!
為了生計,李端端決定主動出擊。她計好崔涯喜歡出沒的道路,當見到目標人物出現,她便小心謹慎地說道:「端端在這裡恭候二位了,希望大家能夠可憐同情她。」所謂「人心肉造」,當時崔涯與張祜結伴飲酒歸來,心情極佳,決定再贈她一首絕句,對她誇飾一番:「覓得黃騮被繡鞍,善和坊裏取端端。揚州近日渾成差,一朵能行白牡丹。」意思是如果你是一隻好馬想要找到好鞍,那就請到善和坊裡去找端端。揚州城裡近來的渾家都很差勁,只有一朵可人,她簡直就是一朵白牡丹。原來李端端膚色稍黑,然美豔過人,因此有「黑妓」之名。如今「黑妓」卻勝豐潤濃香的白牡丹,更是名噪遐邇,自此以後,那些恩客再次上門,生意更勝從前。有人戲言道︰「李家娘子,才出墨池,便登雪嶺。何期一日,黑白不均?」
李端端與崔涯的事跡為明代的唐寅(伯虎)提供了創作靈感,成為日後的《李端端落籍圖》。不過畫作不同於文字,所以唐寅只是取其構思但換了場景及方式。將李端端向崔涯求諒變為當場論辯的畫面,突出地表現了李氏的智慧和膽略。畫上居中坐著、頭戴文生巾(帽)、留八字須的當是崔涯,其倚坐姿勢和面部神情顯示出瀟灑、儒雅的氣息和風度。身邊婢女一著紅色套裙,一著白色衫裙,色彩對比鮮明,有層次感。在其右前的是來客李端端,她手持一朵白牡丹,姿態文雅,楚楚動人,身後是隨從侍女。四女圍著主人,左右上下排列,錯落有致,宛如眾星捧月似地烘托了崔生的主要形象和重要地位。這是此畫構圖特色。唐寅對李端端的運筆如行雲流水,更顯她落落大方地立於崔面前,面目表情沉穩自若,又略露忐忑不安和迫切期盼的心態。她正以白牡丹自比,據理評析。崔涯靜氣安坐,凝神諦聽,內心折服之情思流溢於眉目間,手按著一卷紙正擬寫或已寫成的新詩。